父亲的清汤面

　　说到家风，要从爷爷说起。可惜，我对爷爷一无所知。于是乎，我从父亲的背影中了解爷爷。

　　当家里重新贴上红对子的第二年，我出生了。也是从那时起，父亲做起了他唯一会做的主食——清汤面。油、醋、葱、蒜，快被按出手印儿的玻璃瓶子在父亲手中上下翻飞，锅盖一起，蒸汽蒙上了父亲的眼镜。这时，父亲那慈祥、乐呵儿的脸上，已多了不少皱纹。但他一如既往的是认真。乳白色的面条被夹起、控水，放入那调好的汁儿中。瞬间，香气在整个房间中飞舞。不，飞舞的或许不是香气，而是父亲的童年，是父亲几十年来不改的真切。一碗现成的面条儿冒着热气，顶着白绿相间的葱花和那一把蒜沫儿，边儿上还浮着一些油泡儿。这场面已不知在多少时候、多少地点无数次地出现。

　　几十年前，灶边，父亲依偎在奶奶膝下，不知已流了多久的口水，才等到把这不多的面条儿一抢而光。父亲吃的清汤面，是爷爷的拿手好戏。爷爷慈祥而又严厉，宽宏而又大度，爷爷做的清汤面，是父亲永不磨灭的记忆。

　　七八年前，父亲和奶奶在我生病不想吃饭时，为我调上一碗清汤面，让我依旧吃得笑开花。现在条件儿好了，每每在奶奶家聚餐时，都是大鱼大肉，但不吃荤的奶奶也会像我小时候一样，乐呵呵地坐在桌边，等着儿孙们为他做一碗清汤面。

　　时间长了，再好吃的饭菜也会有乏味的时候，父亲做的清汤面因为单调而被我嫌弃着。

　　终于有一天，我长叹一口气地说道：“爸，我不爱吃清汤面了，咱们换个吃食行不？”爸爸的头低下去了，爸爸的背驼下去了，爸爸的眼神黯淡了。他转过身去，仿佛一瞬间变老了，因为他就会做这种清汤面。

　　父亲让我坐下，给我讲起了清汤面的故事。

　　爷爷在乡镇工作了四十年，直到退休。那时交通不便，再加上工作忙，经常几个月才回一次家，家里的四个孩子和年迈的太奶奶，就交给我奶奶一人照顾。家里老的老，小的小，只有爷爷一个人挣钱，日子过得很清苦。爷爷每次回家，就把平时攒下的细粮换成白面。回家后，爷爷又是亲自动手，来做清汤面。于是，一家老小围坐在一起，吃清汤面便成了爸爸儿时最幸福的记忆。

　　我听后似有所悟！

　　一个周末，我写起周末作业来。

　　对我来说，周末写作业是唯一消磨时光的方法。作业写完了，我已是饥肠辘辘；想看会儿课外书，但心乱如麻。我不停地看着时间，时间像是比平时慢了很多，伴着雷电声一起搅着我的心。没有手机，没有电视，我能做的只有等待。

　　突然，门不知是被撞开还是被打开，从外面冲进一个黑影。我定睛一看，是父亲，他全身的衣服紧贴在身上，头发一绺一绺地粘着头皮，他连鞋都没顾上换就进入厨房，边烧水边说：“儿子，饿坏了吧？你妈加班儿哩，回不来，刚才给我打了电话，说还让我给你做清汤面！”不由分说，再一次，油、醋、葱、蒜，几个快被按出手印的玻璃瓶子在父亲手中上下翻飞，香气与蒸汽飞腾。不时，一碗清汤面，一碗无数次被我嫌弃的清汤面，被父亲小心翼翼地摆上了餐桌儿。父亲皱纹深处，一双眼睛期待而又试探地看着我。当我像第一次吃清汤面一样吃起了这碗清汤面时，父亲满意地笑了，点起一支烟，静静地看着我。整个房间只有我吸溜面条的声音。我一口气儿吃完了面，一抬头，父亲露出了前所未有的笑，问我：“还吃不？”我用力点了点头。

　　妈妈一回家，一脸惊讶。爸爸自豪地一手拍着胸脯，一手指着餐桌儿，说：“惊讶啥呀？告诉你，那三个空碗摆着呢，我都没舍得洗，全是咱儿子吃的啊，儿子就爱吃俺做的清汤面。”妈妈面色不改：“你也真是个人才，儿子三碗面都吃完了，你也没想起咱家车还没熄火儿呢！”

　　后来，我也学会了做清汤面。父亲每次吃我做的清汤面，都狼吞虎咽，津津有味。虽然面食的花样越来越多，朝鲜冷面、火鸡面、热干面等等，但我还是爱吃那一碗清汤面。一碗清汤面，爷爷教会了父亲，父亲又教会了我；一碗清汤面，是三代人之间剪不断的亲情。它教会我们一辈子可以清清白白，照样儿有滋有味儿。我想父亲和爷爷一样，慈祥而又严厉，宽宏而又大度，我想这也许就是家风吧。它不严格不苛刻，但无形中教会了我什么是家，什么是家人，什么是温暖与爱。

　　又是一个周末。

　　“爸，我回来了。”

　　“快把行李放下，坐下休息，今儿个还是爸掌勺，做——清汤面！”

　　我哭笑不得，还没来得及回应，厨房里已传来锅碗瓢勺的声音，传来了父亲无比自豪的哼唱的声音，仿佛要让每一个人都知道，他的儿子就爱吃他做的清汤面！（作者 张欣悦  指导教师  王龄贵）